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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对温州亲兄弟,一个12岁,一个7岁。 他们皮肤黝黑、蓄发,身体健硕,喜欢跟家里的大狗玩,远远看去像是两个道教小弟子。 而他们,的确一直在武当山“修炼”。
孔一凡(右)与弟弟孔小虎在练武
哥哥孔一凡是一个普通的温州小孩,两年前因为无法适应现行教育方式,学得很不快乐, 母亲决定将他送到武当山学武。 后来弟弟孔小虎也加入,开 始了一场至今仍在持续的教育实验。
十几天前,很多孩子还在过暑假,孔家少年已经结束假期返回武当山,开始新一轮“修炼”。在他们离开温州的前一天,记者在他们七都的新家见到了他们,试图通过一场对话,了解母子三人的心路历程。
当孩子学习不快乐
孩子的母亲王遥是温州一名摄影师。说起送孩子上武当山,王遥的话匣子就打开了。
“孔一凡去武当山之前,在我市一知名小学按部就班地上学。从一年级开始,他就很吃力。”在王遥的教育理念里,学习就应该是在学校里做的事情,更是孩子自己的事情,所以她没送孩子去上幼小衔接班。很快,她就被现实“收拾”了:“白纸一样的普通小孩,在学校遇到各种始料未及的麻烦。”
孔一凡上小学后,王遥深刻明白了什么是剧场效应——在一个大的影院里,大家开始是坐在各自座位上看电影,但突然前面有一个观众站起来,后面观众的视线就被挡住,为了能看到,后面的观众也开始相继站起来,于是更多的人被迫站起来看电影,甚至导致整个影院的人都站起来。用现在的话,就是“教育内卷”。
“我家孩子就是那个一直坐在椅子上的,跟优秀的别人家孩子相比,他天资平平,成绩垫底,人群中的异类。”王遥说,孔一凡学得很吃力,本就是内向的孩子,因为成绩差而没自信,又因为是小胖子,遭遇了一些嘲讽,导致孩子对学校生活愈发排斥。“他几乎不笑了,整天闷在那里,你在他眼睛里看不到光芒,可他才10岁啊!”谈起那时候,王遥当下依旧红了眼眶。
虽然如此,作为家长的王遥依旧特立独行,孩子的班主任很早就对这点领教过了。王遥是唯一一个,在老师于家长群发布打卡任务后跳出来“反抗”的家长:“学习是孩子自己的事情,能不能让他们自己完成,完成不了也由他们自己承担后果呢?管作业太影响亲子关系了!”
孔一凡在温州的小学读到了四年级,王遥没送他上过任何补习班,只因为心中有坚持:“学习应该是快乐的、主动的,被迫的吸收是白费的。”
送孩子上武当山
当了四年“学渣”的家长, 王遥清楚意识到,传统的教育模式不适合她的孩子。但 王遥不知如何化解这个困境:“别人焦虑孩子成绩不好,我焦虑孩子不快乐。”
知道武当山武道功夫院,是一次偶然的契机。当时,王遥北京的朋友推荐了这所学院(据武当山武道功夫院官网显示,该院由武当玄武派第十六代传人清风子道长率其弟子及武林同道于2007年创办,学院致力打造青少年武术和传统文化学习基地),朋友在电话里绘声绘色描绘的另一幅景象,让处于教育焦虑的王遥看到曙光。那通电话后,王遥心中有了初步计划。
那个寒假,王遥给孩子看了很多武侠片,希望潜移默化中培养孩子的武侠情结。春节过后,王遥就带孔一凡上武当山,找到武道院的负责人深入了解,然后决定将孩子留下来,“我蹲下来看着孔一凡的眼睛对他说,学习有很多途径,我们也可以有很多尝试,去武当山学习也是一种,妈妈相信你可以的!”
不管孩子听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,王遥开始了自己的教育实验。“这不是放弃他,而是为了让他比现在好,他长大后会知道自己的童年不一样。”王遥头也不回地走了,不给自己半点心软的机会。她还拜托校长和教练千万不要把孩子送回来,不要放弃他。
兄弟俩的修行
虽然自小跟妈妈去国内外很多地方外拍工作过,生存能力比较强,但被留在武当山的那一刻,孔一凡是害怕的。
在武当山的日子,没有电子产品,没有家人宠爱,每天的日子都是修行,要学道家文化,学习武术套路,还要学国学。光武术这关,就让当时120斤的孔一凡吃足了苦头。
孔一凡在武当山练武的日子
“一开始很辛苦,恨妈妈,想回家。”孔一凡坦言,练功太苦了,但这个倔强的孩子从没跟妈妈诉苦过。在每周一次的通话里,孔一凡只是云淡风轻地说,一切都好,也不忘嘱咐妈妈即使加班也要好好吃饭。
孔一凡去武当山的半年后,王遥一家第一次去探望。孩子的改变,让王家人很激动。“自信了,开朗了,不是肉松松的小胖墩了,整个人都有精气神了。”王遥指着墙上的照片给记者看:2019年4月刚上武当山的孔一凡弓着背,吃力地练踢腿,面部表情是痛苦的,腿也只能抬到90度。但2019年6月份的照片里,整个人瘦了两圈,身体站着笔直,腿已经踢到高过头颅的位置。武道院的教练说,这孩子不错,家长放心。
原本还在读幼儿园大班的小儿子孔小虎看到武当山的一切,竟然吵闹着要留下来跟哥哥在一起。
王遥一想也行:“当时我妈不舍得,觉得孔小虎太小了。但我觉得让他们呆在一起,维系兄弟情不是更重要吗?后来是我爸出面说服了我妈,我至今记得我爸说了一句超酷的话,‘我们管好自己小孩就行,她会管好她自己的小孩,我们不用管太多。'”在老爷子的支持下,5周岁的孔小虎开启了武当山的学武之路。
孔一凡(右)与弟弟孔小虎在武当山
就此,哥哥孔一凡多了一份责任,那就是照顾同寝室的弟弟。武道院规矩森严,并不会因为孔小虎年纪小就特别包容。有时候弟弟做错事受罚,做哥哥的也会被“连坐”,真正体现了“兄弟齐心,有难同当”。
熬过了最辛苦的半年,孔小虎慢慢适应了武当山的一切,日日勤习苦练,他同样没有跟妈妈抱怨过任何辛苦。
试错?兜底?当下更重要
如今两个孩子在武当山已有两年左右,适应了高强度的练武和朴素的生 活,也重新回到了传统教育体制内。今年,孔一凡在武道院的安排下去了当地一所中心小学读五年级,孔小虎是一年级新生。
孔一凡(左)与弟弟孔小虎习武
“你知道吗,他们的成绩竟然都还不错!”说到这里,王遥很激动,“以前孔一凡连ABC都分不清,现在英语这门竟然挺好的。老师都夸他很自觉,学习能力强。”
“他们变得很积极、自信。除了两人体质更好外,哥哥会笑了,不会整天闷在房间里,愿意跟我深入聊天,弟弟也会帮忙做家务,对手机不再痴迷,这些都是以前求不来的状态。”王遥说,事实摆在眼前,长辈们终于相信孩子们“变好了”。
王遥的另类教育选择,在朋友中激起巨大涟漪,有人质疑有人敬佩,还有人说,想跟随她的实验,但没人真的去执行。“我不劝任何人学我,我只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。”王遥说。
很多人问过王遥,有没有担心过这个教育试验会失败?王遥会反问,成功和对错靠什么来评价呢?“人生那么长,未来那么多可能,过好当下最重要。孩子们的当下,我很满意。”
谈及孩子的未来,王遥说自己没多想,但是只要两个孩子表达想回家的念头,她会立刻接他们回来。据了解,孩子们的学籍都在温州,家里也准备了学区房,他们随时可以回到温州读书。
采访最后,记者问王遥,是否因为不错的家境可以为孩子的未来兜底,所以才如此“大胆”?王遥叹了口气说,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她,她觉得以自己的个性,不大可能为孩子们的人生兜底。
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。”王遥说。
对话武当少年孔一凡
记者:在武当学习和生活情况是怎么样的?
孔一凡:早上5点半起床,练功,吃完早饭后武道院的班车送我们去上学,放学后继续练功,还要干活,包括整理之类的,大概九点半可以睡觉。
记者:时间这么紧,那你什么时候温书,做作业?
孔一凡:练武休息的时候可以做,效率高一点,都能做完的。
记者:现在觉得读书难吗?
孔一凡:好像不难了(摸头,笑)。
记者:当初妈妈送你去武当山,你恨她吗?
孔一凡:当时恨的,现在不会了。
记者:为什么呢?
孔一凡:因为我变好了。
记者:具体指什么方面?
孔一凡:(思考了一会)我静得下心来了,不再整天想着电子产品,可以好好读书了。
记者:能介绍下你的师兄弟么?
孔一凡:最大的17岁,来了两三年。最小的五六岁,也来了两三年。
记者:弟弟适应得如何?
孔一凡:他的心还没完全静下来,还需要点时间。
记者:在武当山做什么事最开心?
孔一凡:跟大家玩抓人的游戏,玩自己发明的游戏,都很开心。我还会种菜,我种过大白菜等等。
记者:过两年你要读初中了,想继续在武当山吗?
孔一凡:我想回到温州,在家人身边学习。
记者:万一又回到原来那个你不喜欢的状态呢?
孔一凡:那就努力适应,我现在静得下心来了。如果真不行,再回去。
记者:如果有任意门,可以回到妈妈送你去武当山的前一天,你会选择去还是不去?
孔一凡:去吧。
孔小虎(一直安静在边上看哥哥采访的弟弟突然接话):又没有任意门的!
(文中王遥、孔一凡、孔小虎均为化名)
虽然没有数据支撑,但要说现在的中国家长是历史上最焦虑的一代,恐怕没人反对。
在“教育内卷”如此严重的情况下,中国家长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,都要被拖入教育的“军备竞赛”,大人和孩子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
王遥可能是你身边很少能看到的明确抗拒“鸡娃”路径的家长,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,并做好了承当风险的心理准备。
那么,你如何看待她的选择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