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是一群自由的海上精灵,他们奢侈地拥抱全方位的海景,随时随地潜入海底,共鱼儿伴游,与海龟嬉戏。
提起吉普赛人,你会想到什么?是加西亚·马尔克斯笔下总给人带来新奇和未知的墨尔基阿德斯,还是《巴黎圣母院》中善良美丽的少女艾丝美拉达?吉普赛这一民族,崇尚自由,热情奔放,他们对于流浪有着天生的向往。
在西太平洋的东南亚沿海海域,有这样一个以海洋为牧场,终生漂泊在海上的民族,他们就是被称作“海上吉普赛人”的巴瑶族。他们古老而神秘,在某些地方甚至被禁止踏足陆地,是不折不扣的海上精灵。
海上民族
计划已久的马来潜水之旅,让我有机会揭开巴瑶族的神秘面纱。
马来西亚东端的仙本那镇,以其独特的海底景观冠绝潜水界。除了欣赏丰富的海洋生物,还有一条经典的“跳岛游”路线不容错过——在前往敦沙卡兰海洋公园的行程中,游客们不仅可以登顶珍珠岛俯瞰海湾风光,还能探访生活在沙巴州东岸的巴瑶族部落。
这个世代以捕鱼为生、存在感极低的民族,因为一张照片火遍全球。照片上两三个巴瑶族小孩,泛舟在澄澈的海面,宛如悬浮在天空之境,令人称奇。
我们乘坐快艇,飞驰在西太平洋珊瑚礁海域,湛蓝的海水像一面巨大的明镜,布满海星、海胆的海底宛如星空般璀璨。倘若运气好,你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游弋的绿海龟。眼前此景,让我对照片中的仙境无限期待。
关于巴瑶族的起源,有许多种说法。在巴瑶族中流传最广的是这样一个美丽的传说。相传,马来西亚柔佛州的公主在一次洪灾中被大水冲走,她的父亲沉浸于丧女之痛,便派遣部下出海寻找公主,只有找到才允许回国。寻人未果的士兵们,因无法完成任务而留在了海外,并慢慢适应了海上的生活,逐渐演变成了今天的巴瑶族。
带着美好的憧憬,我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。
海平线尽头隐约出现几个黑影,我们的船不断靠近,建筑轮廓越来越清晰,一个庞大的海上部落呈现在我们眼前。
船老大关闭了马达,借助水流的推力,熟练地操纵着船只,向巴瑶族部落靠近。迎接我们的是蜂拥而来的巴瑶族人。他们驾驶的木船细长如梭鱼,船头高耸,快速而静谧地划破海面,向我们靠拢。
这种巴瑶族赖以生存的传统捕鱼小船叫“lepa-lepa”(里巴船),由红色色拉雅木制作而成。造型优雅、独具一格的船只,是巴瑶族引以为傲的文化瑰宝。条件较好的家庭,还会在船面刻上富有海洋及宗教意味的图案,如海星、海马、浪花等。
为了表达对里巴船的敬重,每年4月巴瑶族都要举行盛大的“彩船节”。在为期3天的庆典中,各部落年轻小伙子都会将心爱的船只精心装扮,从船头到桅杆都挂满色彩艳丽的幡旗。人们聚集在小镇码头,争夺“最美里巴”大奖。
眼前这些多数是由妇女驾驶的简陋的里巴船,狭小的船舱内挤满了嗷嗷待哺的巴瑶族儿童。巴瑶族母亲最为积极,几乎要将整个身子伸进我们船内,她们用巴瑶语夹杂着马来语,讨要食物和淡水。我们便将事先准备的零食倾囊相送。
人群中,我注意到这样一对可爱的兄弟。年幼的弟弟蹲坐在船头,忘我地吃着游客送的咪咪虾条,全然不顾周遭情况。而隔壁船里的哥哥却在使坏心眼儿,他似乎对零食丝毫不感兴趣,一个劲儿地将自己船里浸漏的海水舀到弟弟船里,极力避免自己的沉船危机。二人专注的神情让人忍俊不禁。
即使长期食物匮乏,前来讨要的巴瑶族人也仅仅是伸出双手,绝对不会有过多的抢夺姿态。得到食物后,他们涂满金黄颜料的脸上绽放出纯真的笑容。这种用木瓜磨制而成的粉末,可以抵御强烈的紫外线,还平添几分异域风情和宗教神秘感。
潜水好手
我们穿梭于水上部落,四周环绕着用木头和茅草搭建的简易水上小屋,这是海上巴瑶人的庇护所。这种吊脚楼般的杆栏式建筑,高于海面2~3米,既能在涨潮时避免被海水侵蚀,又能方便随时下海捕鱼。部落坐落在小岛附近的海湾,在暴风雨季,巴瑶族人也会登岛躲避灾害。
△海上木屋
“噗通!”一声清脆的入水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,原来是一群活泼的巴瑶族少年,他们正以潇洒的后空翻扎进海中。一会儿工夫,他们就从远处的水屋潜到我们身边,嬉皮笑脸地搭在我们的船舷上,为刚才的表演讨要酬劳。
又有一艘稍大的木船向我们靠近,掌舵的是一名精壮的成年巴瑶族男子。水珠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滑落,显然这一船渔获是他刚刚努力的成果。船舱被分割成几个部分,船头整齐堆放着塑料瓶,仔细一看,每个瓶中都装着一只手臂一般粗的皮皮虾。船尾的水槽中,则是新鲜的石斑鱼、鹦鹉鱼,它们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。
作为海上游牧民族,巴瑶族小孩在学会走路前就学会了游泳。为了更好地适应海上生活,并长时间潜入水下捕鱼,许多巴瑶族人在幼年时就戳穿自己的耳膜,以此减少潜水时水压带来的痛苦。同时,这一种族拥有极佳的水下视力。他们通过控制瞳孔肌肉,改变光线进入的折射角度,让自己能够在水下清楚判断猎物的方位,以便一击致命。
更夸张的是,巴瑶族有着普通人1.5倍大小的脾脏,这可以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含氧红细胞,助其在水下闭气超过10分钟,这令专业潜水员都望尘莫及。
凭借这些先天优势,巴瑶族能够在没有潜水装备的情况下,潜到20多米深的海底,用鱼叉捕获章鱼、海贝,与镇上的居民交换大米和淡水。而常年高强度的潜水作业,带来的后果则是晚年听力严重下降,以及饱受减压病的折磨。巴瑶族人的平均寿命,远远低于陆地居民。
交织命运
深入部落,我们得以窥探不同的巴瑶族家庭。在一间尤为破旧的木屋前,两根支撑木梁已经倾斜,小屋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。一个巴瑶儿童蹲坐在门口,肤色几乎与屋内的昏暗融为一体,他龇牙咧嘴地摆出一副吓人的模样,似乎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。
在另一间结实许多的木屋,门前延伸出宽敞的平台,一家六口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。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伸出小手,想要与我们分享她的食物。一只瘦弱的猫咪粘着小主人,却因为怕水,在楼梯前徘徊。想必它一生都将在这座大海环绕的木屋里度过。
由于没有政府管制政策,又缺乏必要的节育措施,像这样拥有五六个孩子的家庭,在巴瑶族中很常见,有的家庭甚至多达十一二个孩子。他们长大以后,多数会继承父业以捕鱼为生,幸运的可以留在镇上从事搬运工作;如果有机会学习一些英语和中文,则可以在旅游团中担任向导和船工,出色的潜水技巧和对海底地形的熟悉,让巴瑶族潜导特别受欢迎。
同时,巴瑶族人的命运也受到政府政策的影响。由于巴瑶族的活动范围位于国家边缘地带,过去的几十年里,在海上漂泊的巴瑶族人总是和那些有明确边界的国家产生冲突。为避免争端、保护海洋资源,一些周边国家强制他们上岸定居。
在印度尼西亚,政府不断施压,让巴瑶族人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盖吊脚楼,甚至让他们直接上岸,生活在村庄里。这导致生活在“lepa-lepa”传统小船上的巴瑶族人越来越少。而在马来西亚沙巴州西岸,那里的巴瑶人更在200年前就完全居住在陆地上,被称为“陆巴瑶人”。
眼前这个部落完全生活在海上,是典型的“海上巴瑶人”。这些分布在马来西亚沙巴州东岸,尤其是仙本那及其周边岛屿的巴瑶人,只有在埋葬死者或修建新的船只时,才会临时上岸。在很长一段时期里,他们被禁止踏足陆地,没有国籍,更没有医疗保障。
近些年,来这片海域游玩的游客越来越多,外界对于巴瑶族的影响也越来越大。当地政府开始重视巴瑶族人的生存问题,允许一些符合条件的族人加入马来西亚国籍。目前,已经有一些巴瑶人在岸上的乡村定居,但他们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海上度过。
船老大重新拉动发动机,马达的轰鸣声吸引了整个部落驻足观望。我们像是一支冒失的探险队,不小心打破了这个原始世界的宁静。
回望逐渐远去的巴瑶部落,我的心情五味杂陈。他们是一群自由的海上精灵,他们奢侈地拥抱全方位的海景,可以随时随地潜入海底,共鱼儿伴游,与海龟嬉戏。但自由的代价又是残酷的,巴瑶族终生漂泊于海洋,种族隔离和边缘化的政策,让他们难以适应现代社会。
在电影《未来水世界》中,早已习惯海洋生活的男主角,在发现地球上的最后一片陆地后,毅然决然投入大海的怀抱,继续漂泊的生涯。
巴瑶族作为自然选择的结果,注定与海洋密不可分。现代人类文明的发展,周遭环境的改变,迫使他们不得不改变长期保留的传统文化和生活习惯。我们应该用更加包容的态度来对待文化和民族差异,在保护自然环境的同时,也尊重世界的多样性。民族未来的命运,理应由巴瑶族人自己决定。
作者 | Jerry
编辑 | 郑嘉璐 zjl@nfcmag.com